Glaukopis

我自由而禁锢的精神 我富饶而贫瘠的思想

那些阳光下的鬼魂



Orientation的时候一直埋着头涂那只血淋淋的山羊。发到朋友圈以后学姐用英语留言问,why are you demonic?It's not necessarily me,我想了一会儿回复她, it could be something I feel。她锲而不舍:Then why are your feelings demonic?


她特意不用母语大约是为了显得更委婉,我仍不知道怎么回答。也许有魔鬼在我身边吧,我说。Tell them “go to heaven!”——那么告诉它们"去天堂罢",她这样对我讲。我盯着她的回复想,我会的,如果我知道它们是谁,在哪里,如果我学会它们的语言,如果我知道怎么和它们说话。


我的身边跟着魔鬼!你无来由的恐惧,那些影子,我的精神分析师说,也许来自于十年浩劫的集体记忆,某种从血脉和基因里遗传的东西。他那样说的时候我想到我外婆,整个社会都在用血红色的刀斧屠戮牛鬼蛇神的时候,她和我外公孤零零地住在郊外乱坟岗旁边的小屋里。半夜三更她被无数男女老少此起彼伏的嚎哭声惊醒,而她睡眼惺忪的丈夫什么都没有听到。


有一些东西是杀不死的,比如已死之物;而一个民族集体的歇斯底里是会纠缠几代人的梦魇。我刚到柏林,还没来得及去四处看看,可是学校旁边就是冷战博物馆,学校里许多建筑或曾被纳粹用作完美人种的基因实验室,或曾被二战后的四方势力分割占据。鲜花怒放的花坛边有一个废旧钢铁扭曲拼成的怪异雕塑,有看上去疼痛万分的尖刺从边缘支出,像娇嫩皮肤上锋利而沉重的伤口。这是为了纪念当年反抗苏共而被流放去西伯利亚的学生,他们全部死在苦役里,带大家参观的教授说。阳光在树叶间跳动,盛夏时分的柏林天气依然清爽明亮,街边花坛里充斥着鲜花和五颜六色的小浆果,随处可见售卖花朵和水果的小店,这些坚硬、沉重、顽固的建筑蜷伏在城市各处的明亮颜色背后,呼吸牵扯出迟钝又敏感的痛楚。


我要怎么对它们说出——"去天堂罢"——?


——我无法对它们说这些,一如我无法对我自己说这些,无法对我外婆和我母亲的梦魇说这些,也无法对彷徨在我故乡大地上的诸多幽灵与魔鬼说这些。我只能看着,我一直都只能看着。


我就在正午看着柏林的阳光和阳光下的鬼魂,初到此地,却仿佛游子归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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